马家最有头有脸的姑爷难得回来一次,自然不能让贵客感觉受到怠慢。整个马家庄内外的街道都提前进行了清扫,虽说没到“净水泼街,黄土垫道”的程度,但的确要比平时整洁了许多。
陈一鑫一行人所乘的马车,到了马家祠堂外就停下了。按照马家的规矩,远行的家人归来,应当先到祠堂给列祖列宗上香,以感谢他们在冥冥之中护佑后代的平安。
陈一鑫虽然是个无神论者,不过他也早就入乡随俗,对这样的民间习俗并无排斥,当下便与妻子一起,跟着马东强等人进入祠堂敬香还愿。
从祠堂出来之后,马东强便主动提及了接下来的安排:“贤婿,你难得回来一次,所以今天家里设了宴席给你们夫妻俩接风洗尘,你可不要见外!”
陈一鑫应道:“那就有劳岳父了!”
不过马家设下这接风宴的规模可比陈一鑫想象的大多了,除了马家大院里设下了二十多桌宴席之外,整个马家庄范围内总共开了百席,所有身在本地的马家族人都参与其中,气氛搞得如同过节一般。
而除了马家族人之外,还有一些与马家关系密切的人物也到场相贺,比如马家目前的几个主要生意伙伴,就算大老板来不及赶来福山县,至少也有掌柜级别的人出席。还有福山县知县张普成,把总黄曲等本地文武官员,也都出现在了马家大院。
这些人的到来一方面是给马东强站台,让马东强能更有面子一些,另一方面也是想着借着这个机会跟陈一鑫搭上关系,毕竟这是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所能接触到的地位最高的海汉高官了。既然马家能在陈一鑫的照拂之下迅速发迹,那其他人自然也会有效仿的念头,说不定得了这位陈将军的赏识,手指缝里漏下一点,也够自己赚个盆满钵满了。
开席之后,到主桌向马东强和陈一鑫敬酒的人就排起了长龙。陈一鑫虽然有些不喜这种应酬方式,但还是给足老丈人面子,耐着性子一一应对。不过酒他肯定是不会干的,都是坐着举杯一碰唇边就算应付了。
而陈一鑫位高权重,来敬酒的人自然也不敢认为他的态度有问题,能当面说上两句话,自我介绍一下身份就已经满足了。至于后续的关系发展,那就只能备好礼物私下再去拜访了。
陈一鑫本想在家宴的环境下给马东强提一提山东目前的形势,但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,根本就没有私密可言,他也只能暂时打消了这样的念头。不过他还是提醒马东强不要在席间喝得太多,稍后还有重要的事情相商。
马东强当然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婿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回来探亲,肯定是有要务办理才会专程回来一趟,于是便也收住了喝酒的势头,还提醒儿子马才和大舅子姜盛也都少喝一点,保持清醒等宴席结束后一起参与议事。
马家上下能有资格跟陈一鑫面对面议事的人,其实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,这还得算上陈一鑫得到老婆马玉玲在内。所以在宴席之后的会议,参与人数就少多了。
马东强、马才父子俩,姜盛,加上陈一鑫和他手下的曾晓文、刘尚,便是参与会议的全部人员了。曾晓文和刘尚当初都曾随陈一鑫一起在福山县长期驻扎,所以跟马家这几人也算得上是熟识了。而马玉玲对这种会议并无兴趣,就带着儿子去市集上看热闹去了。
陈一鑫道:“我这次回福山县,一是探亲,二来也有任务在身。上次岳父发来金州的报告,我看了觉得事态比较严重,必须要引起足够的重视才行。”
马东强连忙问道:“难道清军会一路打到登州来不成?”
陈一鑫微微摇头道:“这种可能性倒是不大。而且清军知道我国在登州驻扎有军队,应该不会主动来这里找麻烦。”
马东强这才稍稍松一口气道:“打不过来就好……清军年年叩关,他们抢完了总会退兵的,等过了这段时间就没事了。”
陈一鑫道:“我想大明朝廷应该也是抱着跟岳父差不多的心态,等着清军自行退兵。但今年的状况可能跟往年有些不同,清军已经打进了山东,搞不好济南城也会被攻破,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状况,登州会受到什么样的波及,你们仔细想过吗?”
陈一鑫此言一出,马家这三人立刻脸上变色,他们可都亲身经历过八年前的登莱之乱,有时候做噩梦都还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漫山遍野的难民和乱兵。
那时候登莱两府的社会秩序已经完全崩坏,乱兵和难民如同蝗虫一般席卷山东半岛,不断制造出更大的混乱局面。马家当时被迫放弃家园逃入福山县城避难,前前后后在这场战火中也损失了不少财产。今时今日的马家庄,有相当一部分区域都是在登莱之乱结束后才逐步重建的。
而当时不管是地方官府还是远在京城的朝廷,对于登莱两府的乱局都没有太好的控制措施。明廷调集各路援军,对孔有德、耿仲明等人所率的叛军围追堵截,但战果寥寥,最终用了足足十八个月的时间才勉强平息了这场叛乱,而且叛军还成功从海上逃去辽东投靠了后金。与其说是成功平乱,倒不如说最后实在没法,只能开条口子放叛军离开山东。
那场大乱对山东,对大明所造成的破坏和影响延续至今,亲历者谈及登莱之乱仍会感到心悸。一听到陈一鑫谈及战乱所将造成的后果,马家这三人立刻便自动联想到了当年亲身经历过的惨状。如果再来一次那样的乱局,那马家这次能扛住吗?
如果不是陈一鑫的提醒,他几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济南府的战事可能会给登州带来的影响。而且即便是有芝罘岛的海汉军作为后盾,马东强也不敢确定今天的马家庄就能抵御那样的乱局。
“济南城……高墙坚城,屯有重兵,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清军攻破吧?”马才迟疑着问道。
陈一鑫知道自己这位大舅子做买卖还行,对军事却是所知有限,当下给他解释道:“济南城的确有坚固的城防工事,但问题在于明军被集中到德州一线阻击清军,济南目前的驻军不多,可能难以抵抗清军的攻势。如果济南失守……那山东必乱!”
陈一鑫这个结论一出,马家三人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。虽然马家现在开始将经营的生意逐步扩展到海外,但绝大部分产业和贸易渠道仍然是在山东境内,如果山东乱了,马家必然也将要承受极大的经济损失。虽然不知道陈一鑫所掌握的这些战场资料是从何处得来,但海汉一向对军事情报拿捏得很准,所以也不会有人怀疑陈一鑫所说这些话的真实性。
陈一鑫将他们的神情都看在眼中,感觉他们应该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,这才不急不慢地说道:“清军的攻势,就算我军出兵也很难来得及阻止了,所以要如何减少我们将会由此产生的损失才是当务之急。”
陈一鑫在这里所称的“我们”,自然不是单指海汉国,同时也包括了马家在内。因为认真说起来,山东不管多乱,对海汉所能造成的负面影响其实都极为有限,清军入侵山东将给马家目前的经营项目带来不小的损失,那么协助海汉接收难民,再将其运去海外安置,这其中的收入大概还能冲抵掉一部分损失,状况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小赚。
马东强可不会在乎这种做法是否会有触犯大明律之嫌,这一是有钱赚,二来也可以给那些没有生计的难民一个活命的机会,在他看来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。而且只要把这些难民安置妥当,那么就不会因为难民潮而导致更多的次生灾害发生,这对大明来说其实也是好事。
至于今后这些难民的身份是否会变成了海汉人,马东强认为这也是他们难得的福分,起码海汉人无需担心某天被外敌入侵了自己的家乡,不用背井离乡出去逃难。
陈一鑫继续说道:“具体的实施方案,曾晓文和刘尚会提供指导,在实施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问题,也都可以找他们寻求解决。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,再来找我。”
“那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来做准备?”一直安静听着没开口的老儒生姜盛也终于提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。
陈一鑫道:“我很难给出一个具体的时间,因为我现在也不清楚济南那边的战事进展如何,还有待于情报部门送回消息才能确认。但我想从清军抵达济南的那一刻开始,周边地区的民众应该就已经进入了逃难的状态。各位可以估算一下,从济南到登州,这几百里地大概需要多长时间。不出意外的话,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一些难民抵达登州地面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