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,锦衣卫缇骑或搀扶或用门板抬着,将男女老少十人送到了空地上。
另又有数名缇骑合力将两个大药柜,连带戥子、药碾等物一并摆放妥当。
曹钦笑着走到当中:“老神医、楚三小姐。这是咱家为你们预备的药材,已找太医院的人验过,常用的药都在此处,且药物绝无问题,还请二位检验一番。”
楚君澜隔着雪白的面纱对曹钦微笑:“曹公公行事公允,自然不必再检验的。”
那老者迈开的步子便是一顿,有些尴尬的笑笑,沉声道:“是,老朽也不必再验了。”
曹钦笑着颔首:“如此,楚三小姐对今日的比试并无异议?”
“是,并无异议。”
曹钦又微笑问道:“这位老神医也是如此?”
“是。”
“如此便好,哦对了,咱家这个记性,还未曾请教神医贵姓?”
老者面色一窒,捋顺须髯,淡淡道:“免贵,姓齐。”
“原来是齐神医。”曹钦微笑。
围观之人听闻这称呼,越发笃定了他的身份。
恭定王府所在的帐子中,面色苍白的萧运鹏一把拉住了王妃的手,急切的低声道:“母妃!”
王妃理解的点点头,回握了一下爱子的手:“莫焦急。”
萧运鹏得了那种病,子嗣上有了影响,又如何争世子之位?这些日又是暗中寻大夫,又是找人来府中做法,什么法子都想过了,如今传说中的“戚神医”就在眼前,他们娘俩哪里能不急?
正说着话,人群后忽然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声,有人大叫着:“世子爷,哎!你慢着点!”
“我不,我不!”一个好听的少年音,却用孩子气的语气撒着娇,“好玩的,我也要看!我也要看!”
恭定王妃眉头就是一皱。
萧运鹏低声怒骂:“傻子怎么来了!”
人群让开一条路,穿了一身月白箭袖锦袍,衣襟和袖口处却脏兮兮的少年郎跑进了空地。
他头发高高束成一束,发髻已经跑散了,长发荡在身后,只有一根玉簪子插在束发的皮绳处,俊美异常的脸上挂着个呆傻的笑,一路飞奔到了场地当中,看到楚君澜先好奇的止住脚步。
“咦?姐姐?怎么,怎么是你呀?”
楚君澜的眉头跳了跳,萧煦这样性子的人,竟豁出去在所有人面前“表演装傻”?
她心下动容,面上却微笑着行礼,“世子。”
萧煦叉着腰,小孩子似的绕着楚君澜转了一圈,“姐姐,你怎么都不来找煦煦玩?”
楚君澜挑眉,这家伙是怕人觉得他不够傻?
楚才良和楚才俊早已看呆了去,第一次直观的接触到传说中的傻子,他们都受了不小的冲击。
围观百姓更是议论纷纷。
曹钦看了看孩子气的恭定王世子,笑着道:“世子爷,您先一旁稍做休息,楚小姐还要比试医术呢。”
“我不,我就要在这里看!”萧煦不依,蹲在地上双手托腮不肯走了。
“世子爷……”
定国公府的帐子下,鹿若菡与鹿宛松对视了一眼,眼中都满是同情与担忧,这样下去,岂不是会有人更加议论楚君澜?
萧律早已憋不住笑了起来:“个傻子,真是好笑!”
萧彻则沉声道:“真是胡闹!这样傻子就不该放出来!”心中想的却是,那般美人儿,却要嫁给这样一个傻子,真真是玷污!
萧运鹏扛不住周围人的目光,低声道:“我去抓那傻子回来!”
恭定王妃却一把按住儿子的手,“不用,让他闹。”
萧运鹏仔细想了想,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。
“既如此……”曹钦犹豫了片刻,笑着道,“时辰不好耽搁,如此就请齐神医与楚小姐各自选择病人吧。”
楚君澜伸手做请的手势:“齐神医先请。”
“老朽哪里能欺负你个小女娃?还是你先吧。”老者摇头,神色倨傲。
曹钦莞尔一笑,“长者为先,齐神医先选吧。”
作为此番比试的裁决人,他发了话,老者也不好推辞。走在十名病患身前,观察他们的反应,状似随意的点选了其中五名疼痛难忍快要晕厥过去的。
“就他们吧。”
楚君澜点头,自然而然的选择了剩下的五个。
这五人,分别是摔断了腿的少年人,手臂上长了个巨大浓包的老妇人,头疼难忍晕厥过去的老者,腹痛难忍的年轻妇人,还有一只要盲了的中年男子。
楚君澜挨个为他们望闻问切一番,随后便取了银针,先为晕厥的老者、腹痛难忍的妇人和那眼睛看不清的中年男子分别扎了几针,玉指轻捻针尾,悠长的凤鸣悠悠传来。
在场之人不由得屏息凝神,好奇的观察着她的手法,还有人低声议论为何会有针鸣声的。
这三人扎着针,她便又去开了方子,吩咐曹钦安排过来的内侍监督着医童去抓药煎药。
待方子写好,她先去为那少年人接骨,又去为老夫人手臂清创。
正当这时,人群的另一边就传来一声:“戚神医果真名不虚传,我这头一点都不疼了!”
“是啊,我肚子也不疼了!”
“我胸口痛的毛病完全好了!”
……
楚君澜目不斜视,继续忙着手上的事。
萧煦却凑了过去,宛若个好奇的稚童,伸长脖子往人堆里看。
就见老者选的那五名原本还面色蜡黄,疼痛难忍的患者,此时各个神采奕奕精神焕发,全不见痛苦之相了。
“药到病除!果真是戚神医!”大长公主面色一喜,称赞的点头。
萧律笑道:“姑祖母果真慧眼识英雄。叶以渐,这次你可不对了,姑祖母明明给你选了更好的大夫,你就不该忤逆她老人家。”
叶以渐眉头紧锁,担忧的看着楚君澜的方向,似乎根本没听见萧律的话,引得萧律冷笑了一声。
这里的动静太大,就连围观的百姓也都看的分明。
“戚神医果真是厉害,才一副药下去就好了!”
“是啊,这般快的手段,我还是第一回见着。”
“刘老三她娘整天嚷嚷着腰疼,这会子却好了,你看神不神!”
……
人群之中,议论宛若潮水一般散开。
楚才俊回过头低声道:“完了完了,我看三丫头输定了!大哥,这次你可丢人了!”
老太君黑着脸,低声啐了一口:“丢人现眼!”
楚才良已是面色黑沉如同锅底,只觉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,让它如坐针毡,恨不能找个地缝去钻!
萧煦又咬着手指逛游回楚君澜这边,找了个角落坐下,继续双手撑着脸,还时而揪地上的小草,踢脚下的小石子。
曹钦这时检查过那五名病患,见这五人的确已不疼了,再看向老者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慎重。
“齐神医果真妙手回春,敢问神医,您这就将他们都治好了?”
“不然,他们也都还要吃几副药。”老者开了五张药方,又从怀里掏出了五个小纸包,“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方子,经过我一生研究改良好的药引子,你们熬药之时,记着将之搀进去用,记住了,每次只一点点就够。”
五个病患如获至宝,双手捧着药引子和药方连连道谢。
六皇子撑着下巴,无聊的高声道:“哎!戚神医已经将人治好了,你这里还要等多久!”
这一嗓子,将所有勋贵和百姓的眼神都引向了楚君澜。
议论之声甚至将银针的凤鸣之音也压了下去。
可楚君澜依旧眉头都没皱一下,神色自若的继续手上的工作,为少年人固定好腿骨,转而又为施针的三人拔针。
此时,昏迷的老者已经醒来,楚君澜又为他施针一次。其余四人则开始吃药。
楚君澜将药方交给他们,并且依次将他们的病症和日后需要注意什么一一告知,并且道:“这方子上的药我斟酌过,都是一些常见的药,并不会很贵,你们若有条件的,最好坚持吃上两副在来找我复诊,我如今住在悦来客栈,你们只管来寻我便是,不收你们的诊金。”
她一身鹅黄裙衫,虽隔着面纱看不清面容,但看她一双温柔的水眸和温和的声音,已让人心里动容。
老妇人感激的道:“多谢姑娘。”
少年也红着脸:“多谢姑娘了。”
“不必客气。”
楚君澜回到那老人跟前,又为他扎了几针,扶着他坐了起来,从小内侍手中接过药碗,亲自喂那老人用药。
老人将药汁吃下,脸色已好了不少,楚君澜便对着人群方向问:“这位老者的家人可来了?”
“来了来了!”
人群中挤出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中年汉子,搓着手来到楚君澜跟前。
楚君澜将药方交给他,低声嘱咐:“这位大叔日后要戒酒,少食荤腥肉蛋,不能动气,保证运动,或还可保住一命,但是此番半边身子不灵便的病根是落下了。”
汉子听了,脸上就是一阵不快,嘟囔道:“早知道,我就该让戚神医给我爹诊治!”
楚君澜闻言一愣,随后释然一笑:“若不然,你也可以现在求他帮你爹诊治。”
那手上长脓包的老妇人撇嘴道:“你爹来时昏迷不醒,人家小姑娘将你爹救醒了,没收你诊金,还好心提醒你,你却不领情,真是白眼狼!”
原本快要眼盲,此时眼睛却朦胧看得清事物的男子也啐了一口:“白眼狼!”
汉子羞的脸上红透,却依旧不肯放弃希望,跪倒老者跟前磕头道:“老神医,求求你救救我爹吧!这个女子靠不住啊!”
老者却是淡淡一笑,“她已将人治过了,我就不好出手了。”
此话一出,叶以渐、鹿若菡和鹿宛松都是面色紧绷。
萧煦更是一把从地上揪下了十几根草叶子。
曹钦见事情又要往不好的方向发展,高声道:“如此看来,齐神医和楚三小姐的医术都十分高超,楚三小姐也并非沽名钓誉之人。”
曹钦一开口,百姓们就都议论起来。
“可是人家老神医的五名病人都痊愈了,一点都不疼了,楚小姐这边还有一个没好的呢!”
“就是!老神医都说她治过了,就没法治了。”
……
楚君澜挑眉一笑,走到那五位被齐神医医好的病人跟前,一一望闻问切一番,又看了看他们手中的药方和药引。
她如此举动,引得围观之人越发的不屑了。
六皇子冷笑:“这是知道不如人,想去偷师学艺?”
叶以渐忍无可忍的道:“六殿下慎言,你一个天潢贵胄,屡次恶语相向是什么意思!”
“哎呦,动你心尖子了?”萧律嘲讽。
二皇子沉声斥道:“六弟!”
这时,楚君澜已回到老者与曹钦跟前,声音不高,却让在场之人都听得见。
“老神医便是戚神医?”
老者捋顺须髯,并不言语。
有围观百姓高声道:“这位便是戚神医,你还不认输?”
“对!还不认输!”
……
楚君澜不理会这些声音,笑着道:“既然您便是戚神医,小女子难得有机会与您比试,自然是不会轻易认输的。”
“难道你还要耍赖?”有人高声讽刺。
楚君澜却只看着老者:“眼下这一场,我不服气,也不认输,咱们再加赛一场,你敢不敢?”
“嘶!”
人群中传来整齐的吸气声。
“不要脸,还有你这般反悔的!”有人高声叫骂:“戚神医,您老人家就好好教教这个小丫头怎么做人!”
“对,戚神医同她比!”
“让她输个心服口服!”
……
百姓们群情激奋的呐喊着,帐子中的各家勋贵也都眉头紧锁,对楚君澜的行为十分不屑。
老者得意的扬眉,“你说,怎么个比法?”
“我这比法,非常有趣。”
楚君澜转身,问道:“曹公公,不知你这里可有什么剧毒。”
曹钦挑眉,并不多问,向后伸出布满皱纹的手。
厉英立即上前,递给他一个瓷瓶。
曹钦将瓶子递给楚君澜,声音和善的道:“这是鹤顶红。”
鹤顶红?
众人面色大变,鹤顶红可是众所周知无解的剧毒,服下后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死的透透的!
楚君澜嫣然一笑:“治别人有什么意思?咱们来个‘医者自医’,你我一同吃了这鹤顶红,再为自己解毒。解得了,便是医术高明,解不了,输掉性命就怪自己无能,戚神医,你敢不敢?”
“你!简直狂妄!”老者面色苍白的怒斥。
“狂妄又如何?就问你,敢不敢比?”楚君澜轻笑出声,“您戚神医名扬天下,这种小毒,我解它都是手到擒来,您该不会是不会解吧?”
“老朽当然会!”老者梗着脖子。
“既然会,那就比比看!”
楚君澜说着摘了面纱,从那瓷瓶中倒出一颗猩红的药丸,仰头便吞了下去,随后将瓶子往老者手里一塞。
“该你了!”
萧煦已冲到楚君澜近前,面紧绷的看着她的脸,俊脸上没有表情,心里却是懊悔非常。
他如何也想不到,她竟会如此冒险,动作快到他已站在她身后,都没来得及阻止她!
一丝鲜血从她唇角渗出,顺着她精致的下巴滴落在衣襟,绝美面庞苍白如纸,双眼却亮如星辰,直视着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的老神医。
曹钦眼神一厉,当即就笑着将猩红的药丸也“喂”给了老者一颗。
“不打紧,不打紧,戚神医医术高明,您与她比,咱家支持你!”
“哄”的一声,人群里当即炸了锅。